抢不到票的演唱会：音乐市场真的更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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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渴望过音乐现场过。



过去的三个月里，五月天的六场鸟巢演唱会掀起了几十万歌迷的抢票热，伍佰刘若英等老牌歌手场场开票秒空。7 月初周杰伦在海口连开四场演唱会，短短四天吸引了近 10 万省外游客奔赴海口，为偶像疯狂。


人们为许久不见的本命乐队买单，享受现场旋律响起的狂欢。从三月以来，几乎每个假期，每个周末，都有人满为患的音乐节，和场场爆满的演唱会。这是三年前都不曾有的盛况。


公开媒体报道和数据显示，今年五一假期演出市场中，大型音乐节和演唱会票房收入达到了 6.46 亿元，演出数量比 2019 年同期增长了超 35%。


而中国演出行业协会会长刘克智近日在 2023 中国（苏州）演出交易会作主旨发言时则提到，截至 5 月底，2023 年全国大型演唱会、音乐节票房收入已超过 12 亿元，观演人数 250 余万人。


过去的三年，对于线下音乐演出是相对沉寂的三年，不少音乐公司也曾因收入锐减而裁员。如今，线下演出市场终于迎来了等待已久的春天。而我们好奇的是，演出经济的爆发，让音乐市场变得更好了吗？










走进三月的 Mao Livehouse 之前，小西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看过 Livehouse 演出和演唱会了。最近一次差点见到自己喜欢的乐队，是在去年的某场音乐节上。当时的他买了两天的套票，却在前一天被通知因为管控，乐队取消了音乐节的行程。


过去一年里，延期的巡演与退票的音乐节都不少见。线上演唱会则一度成了视频号、抖音等平台提升流量的法宝。周杰伦、罗大佑、孙燕姿，惊人的流量也暗藏了人们对于线下演出的强烈渴望，这种渴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被积攒到了一个高峰。


因此在去年 12 月解封后，小西就迫不及待地买了一张 Live 演出的门票。“其实那一场演出的乐队，我之前都不认识，但就是很想回到现场，感受氛围。”


随后从今年 2 月至今，小西几乎每周都会去 Livehouse，一开始是只看自己喜欢熟悉的乐队，后来伴随着来京演出的乐队增多，他会经常看小红书上的现场安利帖，遇到感兴趣的乐队就会抢票去看。


“除了补偿心理，过去一年也让我感受到线下演出的珍贵，尤其乐队是很脆弱的，才过去两三年，有的乐队阵容已经变了，或是不再演出了。”












小西告诉笔者，他之前也看演出，但不会这么频繁，现在他更愿意及时行乐，抱着看一场少一场的心态，抓紧时间去见自己想见的歌手。就像容祖儿《东京人寿》的歌词里写到的——“趁一切都正好，撮合无尽的偶然来尽兴。”


像小西这样的乐迷并非少数。更有甚者，另一位 Livehouse 资深乐迷则表示，从开年到现在，他已经看了五十多场演出了，这意味着每周他都有几天的夜晚在 Livehouse 里度过，而在疫情前，他大约每个月只会看一到两场演出。


在小红书上，也不乏用户自我调侃“演出特种兵”，买一张火车票就奔赴远方音乐节现场。


伴随着爆发式的线下演出消费，国内的音乐人纷纷启动了线下的巡演日程。“北京 Livehouse 演出资讯”这一账号的负责人告诉笔者，多数音乐人线下巡演，往往是根据新专辑去做的，而不少乐队这三年都可能攒了不止一张专辑，因此在放开后的初期，全都集中在这一段时间开启了巡演。


这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演出是在还“过去的债”——去年因疫情导致大部分音乐节和 Livehouse 都或取消，或延期到了今年举行，比如万能青年旅店的石家庄专场，陈粒的悠长假期巡演等。











与此同时，部分欧美、日本音乐人也在今年展开了内地巡演，如近期来国内的日本音乐人 MONO、The Fin、向井太一、藤井风等，基本上都是开票即空。


到今年三四五月份，据这位负责人统计，基本上每个月的演出都超过百场，这是疫情前都未曾有的盛况。“原先演出会基本集中在周末，而现在各个场地周中也排满了演出。”


因此，今年 6 月时，许多 Livehouse 的排期都排到了 8、9 月份了。有从业者透露，北京的一些场地今年 12 月份周末档的档期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订完了。












独立摇滚乐队冷角落在今年开启了首轮巡演，这是一支 2021 年 4 月才成立的新乐队。去年发行了第一张专辑后，他们在年底开始了线下演出。


进入今年以来，他们明显感觉到，演出的行程变多了。虽然是新乐队，但因为音乐风格受到业内人士的关注，整个上半年，他们已经参加了七八场音乐节，并同时和另一只乐队联合巡演。其演出经纪人透露，首轮演出本来也计划了北京等城市，但由于场地过于抢手，档期已经很难选到合适的。










嗅觉敏锐的从业者看到了爆发的需求。无论是在北上广深，还是三四线城市，今年 Livehouse 的数量都明显增多了。要知道，上一次 Livehouse 数量的爆发可能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而在今年，以北京为例，此前北京线下演出的场地，除了鸟巢、凯迪拉克、工体等大型场馆，就是乐空间、MAO、疆进酒等老牌 Livehouse，而今年则多了福浪、魅 live、集结社、DDC 等新开的演出场地。不少新开场地在设备和空间上均有升级，“千人场”的 Livehouse 也更为常见了。












比 Livehouse 演出更吸引大众的关注的则是，大型演唱会和音乐节的回春。


从今年 3 月起，张杰、薛之谦、任贤齐、张韶涵等知名艺人等先后开启了全国巡演。据公开统计，从 3 月起至年底，北上广深举办的演唱会将达到 213 场。


而此后五月天宣布五月底和六月初，在北京鸟巢连办六场演唱会，更是直接将观众对线下演唱会的热情推到了高峰。在大麦上，一场五月天的演唱会，就有几十万歌迷预约了抢票。












音乐节的排期，也远超出了疫情前的密度。北京 live 演出资讯账号负责人告诉笔者：“音乐节原本是各大节假日在一二线城市才有，今年基本上每个周末全国各地都有。”


但如此密集的演出排期，除了压抑许久的爆发性消费，还有许多地方城市的文旅部门，在背后的推动。


音乐节和演唱会在今年不仅能够直接贡献亮眼的票房，还直接拉动周边的酒旅经济。据飞猪数据显示，六月初，演唱会周边酒店预订量相较上一个三日小长假元旦已增长了 15 倍以上。


刚刚结束的周杰伦海口演唱会，据每日经济新闻报道，短短四天时间就吸引了 15 万游客入场，为当地贡献了接近 10 亿的旅游收入。


因此，这也让不少地方城市看到了演出经济能够带来的价值。一位从业者告诉笔者，相当一部分的地方音乐节背后，都有当地文旅局推动引进，以此去刺激酒旅消费。比如大连 LFM 音乐节是当地政府主办，太原新城市音乐节由山西新城市文化旅游集团有限公司主办等。


一位冠名当地音乐节的品牌方负责人也告诉笔者，之所以会冠名，也是作为本地代表性企业，去支持一下当地的文旅业。


而在举办音乐节的同时，主办方也往往会将当地品牌宣传和旅游消费，与其绑定营销。比如迷笛音乐节今年落地烟台后，当地也打出了“摇滚烟台”的口号，并开通两条音乐节免费接送的公交专线。5 月底举办的青岛艾可什音乐节则吸引了 6 万多名乐迷到场观看，主办方还同时推出了音乐节周边主题游线路，力求将音乐节带来的流量效应尽可能地转化为当地文旅的“存量”。










然而，快速复苏的热潮下，演出市场也难免会出现了一些因急剧膨胀而出现的乱象。其中，最让乐迷们不满的，是黄牛票的猖獗。


市场的火热，也使得黄牛票的价格明显要比几年前更为昂贵。一位摩天轮商家给笔者举了个例子，2019 年周杰伦海口演唱会票面价 2000 元的连座，也就加价到 6000 元一对，现在则要 10000 元一对。


许多乐迷感慨，虽然今年演唱会巡演不少，但想看一场演唱会的难度却增加了。五月天演唱会开票后，一张 1599 元的前排票最高时被炒到了 18000 元。除了在闲鱼等渠道公然加价出售，一些黄牛还会在小红书上冒充路人出票。


不过，黄牛票的昂贵，和主办方关系密切。这位商家透露，今年黄牛能在主办方那里拿到的一些热门场次票价就不便宜。“比如一张梁静茹演唱会的邀请函，主办方给黄牛的拿货价就有 3000 元，黄牛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价卖。”


不少歌迷发起了抵制黄牛的行动，比如五月天的歌迷组织就主动呼吁不要购买加价票，喊出了“宁可鸟巢门口坐，不买”的口号。这些抵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五月天、伍佰等多场演唱会都二次开票，对部分座位重新售卖。


而歌迷的抗议，也促使相当一部分主办方做出了改变，如梁静茹、刘若英等演唱会均转向了“强实名”。这一规则出来之后，“整个黄牛圈子都炸了。”一位摩天轮商家向笔者表示，原本已经卖出的溢价票，只能等主办方再放票时尝试能否实名抢到，否则只能退款。


而在相对更加平价的音乐节里，一位业内人士透露，今年音乐节虽然众多，但许多主办音乐节的公司，过去并非专业的演艺经纪公司。这很容易导致整个音乐节的观演规则、阵容规划出现不合理的情况，影响现场体验。


一位乐迷向笔者吐槽，现在音乐节虽然多，但为了票房保证，很多都清一色地花大预算请炙手可热的网红和知名乐队，导致成本上涨，但阵容大同小异。












为了能够将票价分档卖出更高的价格，一些主办方还会将演出场地分区，“一块场地恨不得分成八个区”，而在场内的服务里，如小吃、酒水等的价格都有明显上升。


但票价和服务价格的提升，并未带来体验的升级。相反，一些音乐节的规则开始也变得繁多：“现场不让摇旗，不让开火车，不让跳水，有的话直接被保安带走，去了就大太阳底下罚站。”


日前被多次骂上热搜的嵩山音乐节则是一个更加典型的例子。抄袭文案，场地未建好，抢票时官方跳票，阵容虚假宣传.......种种难以理解的问题，最终导致观众集体申请退票。










而对于演出市场的主角——音乐人而言，我们更关心的问题是，他们有没有在演出市场的爆发中，获得更多的机会。


乍一看似乎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毕竟无论是大型演唱会还是 Livehouse，“秒空”在今年变得格外常见。


笔者观察到，今年有部分独立音乐人，也开始进入了大型演唱会的场馆演出。比如知名摇滚乐队万能青年旅店，不久前结束了自己在上海梅赛德斯奔驰中心的演出，新锐音乐人裘德在北京展览馆剧场举办了自己的演唱会，去年爆红的独立乐队告五人近期也开始了三场在大型演出场馆演出的巡回演唱会，去年告五人巡演的票价是 380 元，而如今一场演唱会的票价已经达到 380-980 元。


然而，盛况之下，其实却是另一种两级分化。北京 live 演出资讯账号负责人告诉笔者：“今年应该说头部的歌手吃饱了，腰部的音乐人算是维稳，而尾部的音乐人其实获得的机会和空间反而减少了。”


ALSO LIVE 的负责人向笔者透露，今年受到整个音乐市场大环境影响，不少音乐节会优先选择把预算给到有号召力的头部乐队，相对年轻的新生乐队可能并没有得到更多的演出邀约。


港台和海外的音乐人涌入，也使得市场的竞争变得更为激烈。“前两年一些能压轴演出的艺人及一些小有名气的乐队，今年可能票房一下子就不行了，这些乐队可能去年早早地已经定好了巡演计划，但通过今年的巡演后会发现实际的落差是很大的。”












而演出场地和乐队差旅成本的上升，也增加了音乐人巡演的成本压力。对于许多新乐队来说，巡演是最直接让观众了解自己的机会，因此大多数新乐队也会抱着“应演尽演”的想法。


但在今年上半年，由于售票情况不甚理想，如石磊 4ROCK、打倒三明治等音乐人先后取消了巡演。乐队鲸鱼马戏团则直接宣布今年的巡演后，将无限期暂停线下巡演。


他们在社交平台上提到，今年 Livehouse 的租金和前几年相比，涨价了 5000-10000 元，成本带来的缺口越来越大。在接受《新音乐产业观察》采访时，乐队核心成员李星宇说， 其实乐队在 2020 年的时候已经开始赚钱了，但在 2021 年后，因为场租涨价，有些 Livehouse 还从保底+分票房转为一次性支付全部场租的付费模式，导致一次巡演可能就要赔几十万。


这背后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 Livehouse 自身的经营成本也在上升。ALSO LIVE 的负责人告诉笔者，场地租金本身也在上涨，而场地空间和设备升级，也必然会导致成本的增加。


除了巡演之外，过去拼盘演出，也是很多新生乐队露脸的机会。但由于市场竞争激烈和乐迷群体整体思维改变等因素，拼盘演出也变得越发难做。


“站在观众的角度，如果我是只喜欢某支乐队，那么我能看专场，为什么还要去听拼盘呢？而音乐节和 Livehouse 等主办方做拼盘演出也会更考虑乐队的演出费、差旅等综合成本是否能和带票能力成正比，所以今年很多年轻乐队可能反而失去了一些拼盘演出的邀约。”


对于这些头部以下的新生力量，市场本应要给到更多的空间。ALSO LIVE 的几位工作人员告诉笔者，他们从上个月开始试行在周中将场地开放给一些作品不错的新独立乐队，几乎不收保底，只走票房分账。同时他们也还在做一些自制演出，希望能让一些虽然票房上不是很乐观，但作品可能十分优秀的乐队及艺人，在没有场租压力的情况下，也可以得到举办演出的机会。












但同时，他们也面临着自制演出亏损的巨大压力——举办一场自制演出的场地固定摊销成本就能达到 6 万元左右，其中还不包括乐队差旅和演出费。为了平衡这一点，他们也在尝试推广”20 元酒水券”等收费方式，试图去尽量让 Livehouse 在给到有需要的音乐人扶持的情况下，维持运营成本上的平衡，从而实施更长远的运转计划。


演出市场的爆发不会是常态，当市场慢慢回归理性，最终依然是打动人心的音乐现场，才会被反复买单。


在聊起今年看过最好的现场时，“北京 live演出资讯”账号负责人回忆起了迷笛音乐节——“3 天 399 的票价，里面平价的酒水，放下自己的社会身份，任何人都能坐在一起喝酒唱歌的迷笛营，就是一群人 3 天的乌托邦，一场梦。”